2013年4月初,一份《小微企业融资发展报告:中国现状及亚洲实践》报告在博鳌亚洲论坛年会上一经公布,立刻引发共鸣。报告显示,2012年,全国90%的小型企业和95%的微型企业未与金融机构发生任何借贷关系。
几乎就在同时,建行浙江省分行的宣传资料上出现了一则消息“中华老字号”杭州潘永泰棉花店获得了建行(浙江)省分行营业部的10万元信用贷款。
去年7月,本报曾多次报道过这家中华老字号的境遇(《“潘永泰棉花店”父子俩的心事》),潘家为了注册公司,光是办执照就跑断了腿磨破了嘴皮。8个月后,这家从手工业作坊转身的新公司运营得如何?又是如何获得了其他小微企业梦寐以求的银行(行情 专区)支持?
近日,记者回访了杭州潘永泰棉花店的父子二人。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走在杭州的“春天里”,清河坊的古街上,人来人往,有游客热得穿上了短袖。
78岁的潘文彪和老伴胡兰兰依然守着棉花店。
老爷子看上去红光满面,做起生活来依然有板有眼,手指翻飞。身上那套蓝色工作服,应该还是年轻时单位里发的劳保用品,穿了几十年也不显得旧,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棉花絮。
“公司办下来了,牌子还没去做。就是一枚公章,放在包里。”潘文彪认出了记者。
正说着,他把办好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找出来。黄色底板的营业执照放在一个旧镜框里,看上去很像是有些年份。事实上,这家“杭州潘永泰棉花店有限公司”注册成功才不过半年光景。
个体户转企业后,公司注册资本50万元,其中法人潘文彪出资25万元,占50%;儿子潘肃剑出资15万元,占30%;孙子潘旭梁出资10万元,占20%。
凝结了潘家祖孙三代心血的公司,终于起步了。
潘家老爷子:银行“上门送钱”摆手说不需要
4月4日,建行发放给杭州潘永泰棉花店有限公司的10万元贷款如期结清。
说起这笔放贷的故事,时任建行惠民路支行行长的王芳非常感触。
去年10月,建行省分行营业部小企业业务部向所辖支行下发了第一批“个转企”名单。杭州吴山支行公司客户部在名单中一眼发现了“杭州潘永泰棉花店有限公司”。
从位于惠民路的支行,到河坊街113号的棉花店,走走过去也不足500米。但为了游说潘文彪接受银行的好意,王芳和她的伙伴不晓得跑了多少趟。
“去之前,我们做了充分准备。从网上了解了潘永泰的历史沿革,也获悉了他们9月份刚刚办好手续,从个体户转型为公司。一开始审核额度时,行里是想给他们发放30万元贷款的。哪里想到,初次见面,老爷子戒心很重,很明确地表示不接受,说他们目前没有这个需求。”王芳说,做银行信贷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
不甘心的信贷人员一趟趟地往棉花店跑,继续做工作,甚至用“以后你来银行里都不用排队伍了”来拉近双方的距离。
感受到银行工作人员的诚意,潘文彪也打开了话匣,讲起了自己的过往,讲起了以后的发展思路。他告诉银行的人,儿子潘肃剑是我的代理人。“你们去和他谈谈看。”
其实,“知父莫若子”。从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那年,就不断有萧山、绍兴的纺织企业寻上门来游说潘文彪“合作”,商标转让、合作、股份、床上用品转让租赁,形式五花八门,只要潘家同意,任何形式都行。
潘肃剑的原则是,只要对方一开口“谈钞票”,统统免谈。但这一回是不一样的,上门来的是一家银行,而且还是国有银行。
他一面做父亲的工作,一面和银行商谈。与此同时,吴山支行为潘永泰棉花店设计了切实可行的服务方案。
于是,去年12月底,潘永泰棉花店获得了10万元的信用贷款,成为了建行杭州地区首例支持“个转企”的小微企业。
潘文彪偷偷告诉记者,“(放贷)那天银行的大领导都来了。”私底下他和儿子商量,“银行这么看重我们,我们要不要送面锦旗过去表示下谢意?”
潘家儿子:放弃自己的事业太可惜
这次回访最费神的是花了很长时间才约到潘肃剑。
人到中年的潘肃剑,自己经营着一家公司,帮人策划拍摄,忙得不亦乐乎。“(棉花店有限)公司注册下来后,事情也多了许多,要跑税务部门,要去环保办审批,还要请会计。一忙就容易忘记。办好事情我就把公章送回去交给老头子。”
一周之后,他终于挤出周末的时间和记者见了面。
2012年,全国上下都在推进“个转企”的工作,工商、银行各个部门都出台了一系列扶持政策。
“时间不好推板(杭州话,相差的意思)一年的。去年1月,我去窗口咨询,听说要申办有限责任公司必须先注销原本的个体营业执照,就照办了。哪里想到,我们棉花店的店面是私宅,不符合申办企业的要求;经营范围有‘加工’业务的还要通过环保部门的前置审批。后来字号也很麻烦,我们想叫‘潘永泰棉花店有限公司’,一开始也通不过。”
说起一年前申报公司那会的折腾,潘肃剑至今还记忆犹新。好事多磨,九个月后,潘家终于领到了上城区工商分局发出的首张“个转企”营业执照。这期间,跑腿、费口舌、托人找关系、寻求声援,小老百姓办事能想到的方法他都试过了。
公司成立后,各部门送来温暖,媒体也纷至沓来,请他谈谈老店新开的想法。
潘肃剑对未来的思路很清晰。“大家期望我们在规模上有变化。虽然棉花市场在萎缩,但以前是几百家,现在经营户少了,分到我们身上的量反而多了。新婚的家庭肯定要添置棉被的,还有新生儿、上幼儿园的(孩子),这两年孕妇来买棉花被的也很多,(他们)觉得盖丝绵透气性不好。”
潘肃剑认为,公司化后,市场可以细分,首先要做的是提高生产量。他想请在望江门办加工厂的两个舅舅来帮忙,承担一部分工作量。在质量和产量保证的前提下,还希望将来有一个半手工半机械(行情 专区)的棉制品加工厂,每一道工序,都有专人操作。
“我们跟人家不一样,我们是收现金的。” 与父亲一样,潘肃剑也说,钱不是棉花店眼下最急需的。“最困扰、最牵头皮(杭州话,意为让人费心)的,还是人工。”
“我自己公司里也是这样,好不容易有个助手培养好了,到年关就跳槽了,只能重新找。棉花店这里就更难。要跟我爸爸学好32道工序,要三年才能出师。过去潘家是从老家温州招的学徒,一做好几年。现在学徒难招了,耐得住寂寞,愿意留守的更加少。”潘肃剑说。
因此,潘肃剑打算把32道工序分成5大部分,手脚细巧的做细活,粗放型的做简单的工序,这样学学也快,有人辞工也不怕。同时,未来产品也可以分纯手工、半手工和机器加工不同种类。再譬如,把现在的店面再往里面推进去,每天表演3场,让游客可以跨进门槛去观摩弹棉花,如果小孩子感兴趣也可以上去体验一下。
“眼下说这些都还是纸上谈兵。老爷子有他的想法,只要做得动不到万不得已他舍不得放手的。他的工作是‘弹棉花’,生活也是‘弹棉花’。” 经过申办公司这一年,儿子眼中的父亲形象和从前大不一样。
潘家孙子:
文艺范儿的留学生
未来会接祖业吗?
细心的读者或许会留意到,在杭州潘永泰棉花店有限公司的资本结构里,出现了一个新名字潘旭梁。他,就是潘肃剑的独养儿子,潘永泰棉花店现任掌门人潘文彪的孙子。
潘肃剑告诉记者,儿子小时候祖孙三代人是一起生活的。潘家的家规也很严,不管多晚,一家人要到齐了才开饭。因此,耳濡目染间,潘旭梁对祖上的这份家业是相当熟悉也是颇有感情的。
“昔日,在清河坊还是普通的一条街时,我爷爷的棉花店知名度并不高。可此地一开发成旅游胜地后,爷爷店的生意就好得不得了,我爷爷也成了名人。”2004年杭州的一家报纸上曾经刊登过他的作文,当时的潘旭梁还是高银巷小学五年级的小学生。
而今,这位潘家的第五代传人,已经成长为一个很文艺范儿的“90后”青年,远渡重洋在意大利攻读艺术专业。
潘肃剑透露说,最近有上海比较高端的家居卖场来和他们联系,希望能制作像挂毯那样的棉胎。“这是潘永泰棉花店的绝活。”
潘永泰的出品采用优质原材料(行情 专区),经过独特的32道纯手工工序制作,用红、绿等彩色棉花,采用“撕、扯、捻”等手法,结合传统的吉祥图案在棉胎上做字做花、画龙画凤等,最终弹制成的棉胎,具有独特的手工艺价值,是极富有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的纯手工业制品。
等儿子学成归来,会不会接手潘永泰棉花店?身为父亲的潘肃剑还没找儿子谈过。“让他操作不现实,我先接过来做吧,做成职业经理人。到他那一代,肯定会有更多的想象空间吧。”
可以想象的是,到时候,“潘永泰”将不仅仅是一床棉被,还要以艺术品的姿态,站上世界舞台。
记者手记
手艺人的公司化之路
如果子承父业,今天的我在做什么行当?两个字:教书。
如果子承父业,今天的潘肃剑会在做什么?弹棉花?
我们都摇摇头。
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却又本能地想逃离这个宿命。这不仅仅是潘永泰棉花店儿子一个人的抗争。
父亲的正统,现实的诱惑,同时冲撞着新一代的准接班人。祖辈的家业传到你这里,接还是不接?怎么个接法?相比传统企业,这些手工艺者的后人更难。
当各方有识之士奔走呼吁留住手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体会他们的尴尬:潘家的棉花店是手工业作坊,32道工序潘家姐弟都会,但要像老头子那样守着一个铺子,一床4斤重的被子卖200元,一天翻6床棉被,怎么够自立门户撑起一个家呢?
潘肃剑每天忙得像陀螺,自己的公司,父亲的棉花店,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虽然辛苦,发迹也有了斑驳的白头发,这个中年男人还是颇感自豪的:自己打拼成了小有成就的文化人,把儿子送出了国,让孩子他妈当上了全职太太。
如果从一开始就跟着老头子守店,今天的他肯定弹得一手好棉花。可是当那些商人上门来谈合作联营,面对坐坐就能收上百万的租金诱惑,潘永泰棉花店的金字招牌还能这么亮吗?他的内心还会像今天这般平静吗?(今日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