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改革开放至今已逾三十载,早期为了吸引外资进驻,沿海地方政府通过经济特区、优惠政策、廉价生产要素,成功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境外加工贸易产业。然而,随着国内经济实力提升,过去廉价的土地、劳动力等生产要素不再,加上社保和环保要求、汇率调升以及国际市场萎缩等变化,东南沿海的加工贸易产业面临生存困境。
倘若按照市场机制的办法,有意愿、有能力的企业当然自谋转型升级。但对于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往往需要政府提供额外支持。矛盾的是,政策方向希望企业能够“自主创新”、“转型升级”,但企业的选择却是“非自愿”的“以转移代替升级”。何以企业的选择不但违背自己最优的发展策略,也与政策方向相反呢?
我们认为,这当中的问题出在中央对地方官员的考核机制上。现行的考核指标集中在经济建设和GDP的增长率,理性的地方官员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创造出经济绩效,才能确保自己在“竞争锦标赛”中胜出。不巧的是,“推动自主创新/辅导企业转型升级”,并不符合前述条件。对此,我们可从加工贸易企业的“推出地”与“拉入地”两方政府进行分析,看处于当前考核制度下的地方官员如何决定了企业的去留。
从“推出地”角度来看,地方官员无意辅导企业转型升级的原因有三。首先,转型升级的成效缓慢,对于平均任期只有4年的地方官员来说(省级4年,地市3.5年,县级3年),推动转型升级可能只是为下任官员作嫁衣。其次,转型升级的风险难料,政府需要先投入大量资金在这些“夕阳产业”上,但企业未来能否“起死回生”则是未知数。第三,转型升级存在信息不对称,由于各行各业都具有技术专业性,企业常常可以隐匿或编造信息,借转型升级之名,行套取资源之实。
正因如此,理性地方官员的抉择,往往是将这类产业赶出当地,重新招商引资。
而随着沿海“腾笼换鸟”,这些被赶出来的“鸟儿”需要新巢,遂给了内陆省份的地方政府积极招商的机会。
内陆省份的地方政府最常见的做法,就是派招商团长期驻点沿海省份,伺机招引企业。由于来沿海招商的内地地方政府众多,企业也知道议价空间在自己手上,因此常可用A地的价钱去跟B地谈判,以获取最大有利条件。
当然,内陆省份的地方政府最希望争取的,是像富士康这种超大型企业。在2010年这一回合,郑州市胜出,他们以10平方公里的超大地盘、最大限度的税收让步,以及惊人的行政效率打动了富士康。为了服务这个客户,河南省政府把替富士康“招工”当作政治任务,从省、县、乡镇、街道一层层下包,成为考核各级官员的“硬指标”。
事实上,河南并不是对富士康进行招工补贴的首例,在富士康所在的晋城、淮安、重庆、成都以及南宁等地,都出现了同样的现象。这显示的,正是各地政府均透过“反向寻租”的方式拉拢企业的现象,而这样的做法也确实对地方经济发展有所帮助。
当前我国产业发展面临的困境,是工业化的“追赶/模仿”到了一个临界点之后,该往哪里走以及如何走的问题。由于“追赶/模仿”是跟随前人的成功经验去走,只要政府制定政策、投注资源,很快就能看到经济增长。在此阶段,中央对地方的考核,建立在短期可见的经济指标上是可以理解的。
但中国现在要进入的是“自主创新/转型升级”阶段,一切都不同了,由于创新/升级并没有明确的方向可寻,政府和企业都需投入大量时间与金钱去加以摸索,可能还往往要以失败收场。在此情况下,中央若仍以经济指标作为提拔官员的标准,则沿海地方政府就只能循着从前的路子走,以“腾笼换鸟”代替“自主创新/转型升级”,而内陆的地方政府则以“反向寻租”拉拢那些原本没意愿“迁移”的企业。这当中的牺牲品,正是那些最有能力带动技术创新的企业。
就此观之,若欲让产业自行走向创新/升级,短期来看,中央对地方政府的考核指标必须有所调整,不应再以经济指标为唯一的考核依据。从长远角度看,产业的“创新”也不适合以“国家主导”的方式进行,硅谷的兴盛正是诸多小企业在市场机制下自发发展起来的。中国如果想要走出一流的“创新”之路,关键可能就在政府必须松开这只“看得见的手”,这样,企业才能在自由开放的环境中充分发挥,中国的产业也才有可能与西方的企业一较高下。 (作者单位:上海财经大学公共政策与治理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