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汇之父：与人民币挂钩将使港元沦为投机

　　本报记者 廖笛杉 香港报道

　　1983年，祈连活以Asian Monetary Monitor 编辑身份撰写了一篇文章，提出以港元与美元联系汇率稳定港元，政策一直沿用至今，从此被誉为“联系汇率之父”。

　　祈连活于1992 年至1993 年间获委任为香港政府经济顾问，从1998 年起获委任为香港外汇基金货币发行委员会委员。

　　尽管离岸人民币的发行在香港与伦敦都引发了广泛热情，但在祈连活(John Greenwood)博士看来，人民币的愈加国际化、美元的超低利率以及本地房地产价格的离谱都不能成为香港在短期内改变其与美元挂钩的联系汇率制度(简称“联汇”)的充足理由。祈连活被称作“香港联系汇率之父”，现任英国景顺投资首席(Invesco Ltd。)首席经济学家。

　　1983年，当时对香港前景的巨大不确定性引发资本撤离时，祈连活提出让港元盯住美元，实行联汇制度。故而获得了“联汇之父”的称号。该政策一直沿用至今，祈连活于1992-1993年间被委任为香港政府经济顾问，从1998年起被委任为香港外汇基金货币发行委员会委员。

　　香港作为一个自由港，资金自由进出历史由来已久。上世纪80-90年代设立的联系汇率一直是支持香港货币和金融稳定的基石，亦保障了其全球最自由经济体的地位。然而，在美元等货币竞争性贬值的情势下，香港市场可能被金融攻击和套利。2013年是联系汇率制度实行三十年，香港的大小报章再度借机激辩联汇存废意义。

　　但在祈连活看来， 香港无甚必要放弃现有的汇率制度。他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采访时鲜明地表示，反对港元盯住一篮子货币，或者自由浮动。他警告说，这两种举措都将不可避免地引发香港的不稳定。他坚定地认为，外部世界包括中国内地的不稳定性将会使香港市场更容易产生波动。同时，也很难相信中国内地可以在近期建立起一套类似香港的、成熟的货币体制。

　　选择联汇的理由

　　《21世纪》：已经在香港维持了整整30年的联系汇率制度，如今似乎面临着颇具争议且难以预测的前景。作为最初的设计者，您可否分析下当年香港选择联系汇率的原因？

　　祈连活：在1983年的货币危机中，港币从1981年时5.50港币兑1美元迅速贬值至1983年9月时的9.80港币兑1美元。个中原因就在于香港当时采用浮动汇率制且没有央行可以用作干预汇率市场或改善货币环境。在此基础上，由于大量的资本外流，港币价值呈自由落体般下滑。

　　对于香港来说，欲稳定货币，要么是引入中央银行制度，要么是找到一个没有央行也能够稳定货币价值的方法。换句话说，香港当时需要一个内部或者外部的货币汇兑之“锚”。

　　当时的香港当局并不希望引起深远的制度变迁(即引入中央银行制度)，所以最终决定采取货币发行局——一种能够从外部稳定港币的 “锚”货币制度。

　　该货币系统是，货币价值由政府持有等同于市面流通纸币价值的外汇储备作为担保。当银行希望发行新的纸币，它们必须以固定汇率支付美元。同样地，如果银行希望回收纸币，它们将收到相应的、以固定汇率兑付的美元。

　　在联系汇率制度下，港元以7.80港元兑1美元的汇率与美元挂钩。那么，流通中港币的价值与港币存款的价值将结合在一起。这意味着所有的港币，无论是流动货币还是存款都具有了同美元一致的保值能力，只不过是以不同面额表现而已。

　　《21世纪》：当年为何认为联汇优于其他选择，如一篮子货币政策或浮动汇率机制？

　　祈连活：当时美元是首要的国际储备货币，95%以上在亚洲的贸易和资本交易是以美元计数的。无论是英镑、德国马克或日元都不适合作为稳定港币的“锚”，而欧元当时尚不存在。至于人民币，当时仍在贸易和资本交易上受到严格限制，基本上不适用于国际贸易或金融交易。

　　盯住单一货币(美元)而不是一篮子货币的原因，就在于这种做法更为简单透明。一篮子货币也可以被操控(通过改变货币组合)，而挂钩一个单一货币有助于利息套戥(均衡)机制更有效地运作。

　　一个小型及开放的经济体，比如香港，并不适合采取浮动的货币政策。浮动汇率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经验是一场灾难，香港不应该重复。这正是其它小型及开放的经济体，如瑞士，不允许汇率完全自由浮动的原因。当一个经济体的贸易与资本流量远远超过其年收入，维持固定汇率会较好。

　　如果货币浮动，那么该地区发生任何的危机，如政治、经济、自然灾害等，就可能会同时遭受巨大的货币外流和迅速贬值，就像1983年时发生的情况一样。这些因素是非常不稳定的，而且将会推高通[微博]胀和降低工资的实际购买力。

　　目前港币不适合与人民币挂钩

　　《21世纪》：近几年来，人民币愈加国际化而美元持续疲弱，您认为这是否足以构成充分理由来让香港重新考虑它的货币体制？

　　祈连活：货币的估值是一个问题，其国际化的程度(即可供国际使用之可用性)则是另一个问题。

　　就美元价值问题而言，美元与其他大多数货币相比表现出长期的良好纪录。自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美元一直能维持其国内购买力。换句话说，美国通货膨胀率一直保持在低水平。

　　相比之下，人民币只不过慢慢地恢复了一部分在1980-1994年中丧失的购买力。1980年，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为1.5：1，但到1994年已经下降到8.7：1。而如今它恢复到了约6.15：1 。如果中国能成功地维持低通货膨胀率，那么人民币应逐步升值，以进一步反映中国相较其贸易伙伴而取得的生产力得益。但这并不足以使人民币自动成为国际货币。

　　第二，任何货币(包括人民币) 须达到九个条件方可视为国际货币。根据我的估计，人民币已经满足其中约五个条件。然而，人民币还需要经历许多年始能达成剩余的条件。因此，人民币并不会在短时间内，成为一个与美元相当的、完全可自由兑换的国际货币。现实的情况是，人民币的逐步国际化将会非常有限，并受到很多限制。

　　我多次重复，只有当人民币成长为完全可自由兑换货币时，上述假设才是可成立的。在我看来，这将需要许多年。

　　如果港币在人民币成为完全可自由兑换货币之前就与人民币挂钩，港元将沦为一个用以反映人民币价值的投机性工具，这将无可避免地危害到香港的稳定。

　　《21世纪》：我们看到，港元盯住美元有无可避免的副作用：在持续低息环境下，香港不得不追随美国实行超低利率，致使大量资金涌入香港房地产领域。一方面，这种低利率其实并不符合香港强劲的经济基本面，另一方面，人民币相对港币的迅速增值，将会导致香港市场上由内地进口的必需品如食品等的提价，进而导致通胀。您认为如何从货币政策上解决或缓解上述问题？

　　祈连活：确实，有时美国的货币环境和利率并不与香港完全吻合。例如，在1997-1998年的亚洲金融(3.3, 0.00, 0.00%， 实时行情)危机之后，香港遭遇了接连数年的高失业率和通缩。而现在，美国利率太低，在基于联汇的运作下，影响至香港，致使其未能提振香港的经济状况，并造成资产泡沫与通货膨胀的威胁。

　　但关键的问题是：如果采用另一套货币制度，香港经济体系是否会运行得更好？

　　比较其他小型开放经济体的经验，如同在亚太地区的新加坡或台湾，它们允许自己的货币对美元浮动。我们发现，这些经济体也没能逃脱全球或美国的商业周期波动的影响。例如，近几年新加坡的国内生产总值一直比香港更反复无常，其通胀率曾经高于香港，直到最近才有转变。

　　香港选择了一个良好的、长期的货币制度。转而采取管制汇制或浮动汇制，可以在短期内压低进口价格但会带来其他问题，如丧失竞争力，或更不稳定的资本流动。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新加坡和台湾，这种方法不能解决资产价格问题。此外，改变货币制度可能引入不稳定因素，破坏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之地位。

　　上海自贸区不会威胁香港

　　《21世纪》：今年，新一届中国政府似乎准备好开放资本项目，而且批准在上海建立自由贸易区的计划，您认为上海自贸区会否在未来对自由港香港造成冲击？

　　祈连活：在上海保税区内实行的中国资本(2.7, -0.05, -1.82%， 实时行情)账户之开放，只是局部开放。并且，它是在有限的框架下进行。它的基本概念是，没有什么是允许的，除非该事务被明确的成文法规豁免。这与发达经济体的资本市场相比，两者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在后者的市场上，一切都是允许的，除非它被明文禁止。

　　除非中国愿意在一个全面的基础上开放其资本市场，否则，上海自贸区的结果很可能就长成一个发育不良的小盆景，而不是一棵大树。在这些情况下，我看不出上海的试验会有什么会威胁到香港。

　　《21世纪》：到现在为止，上海自贸区目标建立的资本制度，很大程度在模仿香港，以试水中国市场对于资本及管制自由化的接受程度。您认为该试验是否能达到希望的目标？

　　祈连活：如果现在中国开放资本市场，则会形成巨大的资本流出。这就是为什么中国首先必须将其国内资本市场自由化，投资者和储户可以借由不同金融工具，在一个充分竞争的回报率上获得收益。第二，中国仅在国内自由化后，可以通过废除外汇管制安全地打开资本市场。

　　如果上海采取一些深层措施，上海自贸区或许可能在将来成长为香港的竞争对手。然而，那份(限制外资参与的)负面清单内容之覆盖面与繁重程度都远远超过香港所施加的限制。

　　《21世纪》：你认为中国内地是否能够借鉴香港之经验，藉由自贸区在未来几年或几十年内实现资本市场的自由化，或改革货币政策？

　　祈连活：香港现存的货币与金融体制是经历了几十年而形成的，并且建立于三项基础之上。其一是法治，其二是独立的司法系统、中立的公共服务与警务系统，其三是以私人拥有及资产交易作为市场主导。

　　联系汇率制度更适合小型及开放性经济体，如香港。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大陆型经济体，采用联系汇率或许可以帮助这个国家更快地实现资本市场自由化，但维持一个长期与单一货币挂钩的制度对中国来讲并不明智。(编辑 李艳霞)